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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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算上當日,航程還剩三天,邱十裏當然不能和時湛陽出雙入對,太引人註目了,他做的這些偽裝也就沒了任何意義。

隔著一扇隔音極好的門板,幾個手下正在默默地等,要把大哥這位神神秘秘的“新歡”送到前夜已經安排好的房間,邱十裏則跪坐在玄關的地板上,伏在時湛陽膝頭,歪著腦袋問:“他們都不知道是我?”

時湛陽笑了,“當然不。”說著,他輕輕撥了撥邱十裏剛剛戴上的耳墜,兩枚水滴狀的無燒鴿血紅,一偏頭,就貼在他白膩膩的頸側,“房間裏有新裙子,這兩天挑舒服的換。”

這話說的,大哥好像真的在把他當女人看,養在某個豪華酒店頂層,時不時過去瞧幾眼逗一逗的那種。邱十裏莫名有點快活,卻也有點郁悶,“昨天那三個呢?”

他指的是守在衛生間門口的那三位,當時他沒有化全妝,五官和臉型還是原來的樣子,表情動作也生硬,倘使不湊巧被認了出來……他倒不擔心其他的,大哥帶上船的人,必定是百分百值得相信的,只是他跟那幾位都太熟了,萬一誰嘴巴沒把住邊兒,“嫂子”“三哥”之類的叫出了口,被這船上任何人聽了見都不太好辦。

時湛陽則一句話打消了他的顧慮:“昨天晚上送走了。”

邱十裏睜大眼睛:“送走?”

“是啊,用的是那架給ナナ準備的直升機,”時湛陽輕松道,“換了三個新的上來,就在外面等你。”

邱十裏也松著眉頭笑了,這確實是大哥幹得出來的事,站起身子,他理了理裙擺,又把透明絲襪提高了些,胸有成竹地說:“好了,該去試試我的化妝技術到底怎麽樣了,晚上再見,兄上。”

“晚上見,夫人。”

“……哥!”邱十裏握上門把,沒有急著去擰。他得緩幾秒鐘,把紅臉往下壓一壓。

“對了,留意一下手機。”

見邱十裏把頭回過來,時湛陽又道:“也許會有人發消息給你,”他壓低嗓子,學出邵三之流常有的那種亂七八糟慌裏慌張的口氣,“嫂子嫂子大哥找了一個穿綠裙子的新妹妹你快管管!”

邱十裏已經收起了那種羞澀的小媳婦樣,憋住笑,狠狠地剜了全身上下都是正經二字的時湛陽一眼,隨後撩開耳側碎發,推門而出,“無聊!”大姐頭味兒的日語又回到他嘴邊,這是已經進入新角色的狀態了。

外面三個夥計個個都跟孫子似的,一臉憋屈困惑,見他出來連眼睛都不知該往哪放。想仔細打量這位不知來路的東瀛美人,又不敢在老大目前看太多眼顯得猥瑣;似乎還對他這種挖自家大嫂墻角還罵大哥無聊的“妖艷賤`貨”有點挑剔意見,卻又瞧見大哥挨罵挨得還挺開心,於是根本不敢造次,必須要裝作可靠熱情,只得一個在前領路,另外兩個老實跟在他兩側。

邱十裏則走得氣定神閑,帶著股理直氣壯的自信,虛虛地拎著手包,時湛陽常戴的一只江詩丹頓在他腕子上,松松地往下滑了滑,掛在掌根。眼尖的夥計果然看見了,邱十裏就沖他禮貌地笑了笑,甜美,優雅,卻冷冰冰的。

即便踩著七厘米的高跟,他走得也一點不拖沓,腰肢隨著輕快的步伐微微扭擺,小小地帶動他的裙擺和發梢,他的動作都是精心準備好的,分寸感很好,不細看還看不出來,只覺得風隨影動,影隨心動,而心隨人動。

時湛陽就在他身後的房門口,默默註視他走遠。本想讓邱十裏一直待在房間裏,不聲不響直到下船最好,可時湛陽也最清楚這不現實,那個總是言聽計從的小尾巴已經長大了,而那些新萌生出的,所謂的“不聽話”,也只是為了繼續跟在他身後而已。

因此他也沒有讓邱十裏閑著。之前江口理紗子無意間暴露的房間號,清晨時分邱十裏寫在他的手心,他就往小弟的手提包裏又塞了一枚煙霧彈,一個定位器,還有一個滿格的彈夾。

“幫我去看看。動靜小一點。”時湛陽這樣說。

“兄上白天準備做什麽?”邱十裏這樣問。

“找江口理紗子吃頓午餐。”

時湛陽沒有說謊,他確實準備吃這頓飯,在江口理紗子試圖找來抑或逃開之前,他提前一步發出了邀請。他不能等到晚上拍賣會開始。誰都知道這是赤裸裸的鴻門宴,卻也沒有掩飾的必要,邱十裏張了張嘴,沒有多說什麽,只是要他註意安全。

此刻,時湛陽望著邱十裏消失在走廊拐角,便轉著輪椅出門。通過一小段走廊,他來到隔壁套間的門前,敲了三聲,停五秒,又敲了三聲。

已經臨近中午時分,不過,在午餐之前,還有頓早餐在等著他。

立刻就有人開門了,是叼著煙的八仔,黑眼圈重得如同喪屍。在江口組老窩那邊謹言慎行地裝了幾天老大,昨晚又被真老大連夜叫過來,降落在茫茫洋面裏孤零零的一艘大船上,他和邵三時差都還沒倒過來,都有點疲倦,攢了一地的煙頭。

時湛陽被他推進會客廳,擡頭看了看天花板,果然,火災警報器已經稀巴爛了。

邵三對此很不好意思,關了門又掐了八仔的煙,蹲在地上整理那些狼藉,“行了。”時湛陽拍拍他的肩膀,“人怎麽樣了?”

“神志清醒,就是低血糖。”邵三差了兩個夥計去守門,又跟著時湛陽進到裏屋,“什麽都不肯說。”

“沒有動手吧。”

“沒有,好吃好喝供著呢!”

時湛陽點點頭,“我單獨和他談談。”

守在裏屋的五六個夥計都自覺出去了,門被八仔合上,門外傳來邵三罵他小煙鬼的聲響。時湛陽來到那張酷似審訊桌卻擺滿美食佳肴的寫字臺前,四圍暗沈,只有窗簾縫把一道細細的陽光打在他的肩上,他點了支雪茄遞給對面那個枯瘦的老人。

事實上,邱十裏前夜說出有關房間號的事情時,他就知道那號碼已經廢掉了——在得知自己也在船上的情況下,為了保險起見,理紗子杯弓蛇影,不可能不趁亂給貨物換個倉庫。

但他還是保持了“好奇”,他被邱十裏成功“威脅”,不是因為需要這個號碼,而是因為需要邱十裏不再因為他而傷一次心。當然,邱十裏的跳海理論也的確威脅到了他。於是他就成為了兩手沒轍的大哥,和小弟過了春`宵一夜。

但事情的進展並沒有因此擱置。安插在理紗子部下周圍監視的那些人手也不是吃白飯的,貨物在轉移的那幾分鐘被攔截,於是此刻出現在這個房間裏。至於運貨不利的人,他們泡著波弗特海浮冰的海水,被落在很遠的洋面中。

他這麽放心地要邱十裏去那房間看看,就是因為那早就是間空房,但門被他鎖著,邱十裏想不聲不響地進去,也足夠幫他消磨一段時間了。

“秦醫生,多有怠慢。”雪茄慢慢地燒,時湛陽撇開其餘思緒,用食指撣了撣煙灰。

那人還真像個貨品一樣,他是被鋼繩攔腰綁在椅子上的,終於費勁連著椅背起身,用嘴巴接過煙嘴,要命似的狂吸了好幾口,脖子跟著一梗一梗的,“哎呀,終於見上面了,時大少爺,”雪茄隨他開口掉下,落到地板上,滾到時湛陽腳邊,他嗬嗬地喘著粗氣,“不對,是時大先生。”

時湛陽還是那樣暖融融地微笑著,沒有幫他撿,更沒看地上那將滅的雪茄一眼,而是給自己點了一支,愜意地慢慢抽。眼見著那老頭饞得眼睛都直了,仿佛意識到,時湛陽並不準備像手下之前那樣卑躬屈膝給他吃敬酒,他高昂著的腦袋就低下去一點。

“江口組關了你幾年啊,”時湛陽凝神看他,“怎麽人不人鬼不鬼的。”

“……十六年。”

“哦!怪不得我哪裏都找不到你,”時湛陽懶洋洋地放下煙桿,“你也是夠笨,手術才做了兩三年,怎麽就被江口雀抓回去了,至少等我老爹死了啊,那樣抓到你的就是我了。”

老頭被他這誇張的口氣嚇了一跳,吞吞口水,“有區別嗎?”

“當然,你只需要把埋進去的那個小東西安全地取出來,就可以得到自由,至少不會被當做籌碼,要用的時候拿出來晃一晃,平時活得豬狗不如,太陽都曬不到,”時湛陽柔聲道,“這句話放到現在也成立。你都不用動手了,說出來在哪就好。”

他進入主題太快,毫無拖泥帶水的客套,秦醫生聽得很仔細,眼神閃了閃,卻不住搖頭,“我不能說的。”

“他們控制了你的家人?”

“……你,你知道?”

“就在佛山一個小鎮裏嘛,我也很早就找到了,你老婆、兒子、女兒、外孫,全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裏,怎麽不給家裏打錢,案都報了快二十年了,”時湛陽呼出煙氣,目光仍舊釘在那張老臉上,“你只要說了,他們就會死吧。”

秦醫生閉上眼,痛苦地點頭。

時湛陽笑了:“你現在不說,他們死得更快。”

秦醫生的眼睛又睜開了。

時湛陽舉起手機,他往後縮了縮,又拼命往前蹭著看,椅子腿在地板上擦出刺耳的響,視頻裏是他家的院子,闊別已久的妻子兒女都在那片陽光裏坐著,好像有說有笑的,正在剝著新打下來的板栗。從沒見過面的外孫在和一只小黃狗追鬧。這角度是在院外高層俯視的角度,畫外音裏有人在說著英語。

作為留過洋的老牌醫生,秦老頭再落魄,也聽得懂。錄視頻的人笑呵呵的,在問大哥什麽時候動手。

屏幕驟然黑了,時湛陽把手機收回去。

老頭開始劇烈地抖,半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“你知道吧?那邊的兄弟,我本來是叫過去保護你家人的,現在我也不是很想動手,”時湛陽緩緩道,“這種手段太低級,我會鄙視我自己的。所以希望秦醫生幫幫我啊,我們——各得其所。”

“如果我說了,”老頭哽咽道,“如果我說了,你就會從江口組手裏……繼續保護他們?”

“這要看誰動手快吧,我的耐心有限呀,你快一點說,當然要說準確的,真實的,我弟弟的心臟快一點恢覆健康,那你就快一點和家人團聚,在這之前,江口組去殺他們,我去攔,花錢出力都是我,成不成功就不保證了,”時湛陽隨意擺弄著那只黑屏的手機,他從不做誇誇其談的承諾,“如果你說得太慢,或者還是不說,那他們必死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你跪下求我的話,我也可以試試把屍體搶過來,讓你好好看看小孫子長得像誰,免得被他們挖空了賣器官。”

老頭的五官都像是枯萎了,迅速地灰敗下去,“……你是人嗎?你……你還是人?你媽的,你們都一樣,都是一樣的!”

時湛陽沒有耐心聽他絮絮叨叨地抱怨,揚起手,準確地把手機摜到他臉上,“一樣嗎?我也不知道了,你幹脆打電話報警,最好哭幾聲,說你被綁架了!試試把我和江口理紗子都弄進去,讓警察看看到底一不一樣。”

老頭被砸得鼻孔冒血,他不敢報警,他被綁得四肢麻木,連那手機都不敢低頭去看一眼。

“不報嗎?”時湛陽輕笑,“我給你機會了啊。你以後想報再找我咯。”

“我家小雲……他只是個孩子,十歲不到……你們時家一向不是,一向不是自稱仁義,自稱道德……”

“什麽?你剖開一個七歲小孩的心臟的時候,也是這樣想的?”時湛陽大聲冷笑,“哈,這話真好聽啊,他還只是個孩子!江口組給你塞的黑錢可真夠仁義,真夠道德!”

秦醫生已然老淚縱橫。

時湛陽筆直地盯著他,又道:“他那麽小,他的心臟是不是像顆雞蛋一樣,你們隨便一捏就碎,你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,等需要用了,動動手打破取東西就可以了?”意識到自己居然也在迅速地瀕臨失控,他又猛吸了幾口辛辣刺鼻的煙氣,頭腦好比被冰水過了一通,聲音也低下來,“可他以為是自己生了病,以為那是在救他呢,你是白衣天使。他到現在還記得你的好,說你是他那個好祖母的朋友,昨天晚上快睡著了,他還問我說,等找到你,可不可以請你回我們家吃頓飯。”

“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”秦醫生像沙灘上的死魚一樣大張著嘴,渾濁的眼珠渙散著,“我沒有想好,時先生,再給我一點時間……”

時湛陽已經完全冷靜下來,嫌惡地蹙起眉,“秦醫生啊,還記得你的左耳是怎麽回事嗎?你給四代目江口大和做瓣膜手術,成功了,還是被打掉一只耳朵,因為你在答應他們搬家之前猶豫了很久,”頓了頓,他又道,“我不會和江口組一樣言而無信,但我給你的時間,同樣有限。”

說罷時湛陽便轉著輪椅往門口去了,身後是秦醫生介於抽泣和幹嘔之間的嗚咽聲,他懶得再回頭。有人給他開門,也有人推上他的輪椅,時湛陽整了整衣襟,囑咐八仔領頭在屋裏把人守好,叫上邵三幾個跟他一同赴宴。

“幾點了?”在靠窗的走廊中,他看著外面一片深碧。

“差八分鐘十二點,江口理紗子已經到了,”邵三給他遞蘇打水,“老大,你的手表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被、被偷了?還是掉在哪裏了?”

時湛陽恍然有種回到現實的感覺,陽光帶著真實的溫度照在他的身上,他第無數次為這個老部下的智商感到憂慮,又忽然想到,邱十裏早晨戴表的樣子,這人並未看到。

“送給你嫂子啦,”他招呼邵三彎腰,低聲道,“最近總是惹他生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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